本文作者:佛系玩家

给近300名女童冻存卵巢,年纪最小的只有6个月大

给近300名女童冻存卵巢,年纪最小的只有6个月大摘要: ...

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编辑 彭冲 校对 李立军

在这处两百多平方米的冻存库里,几个银色的液氮罐常年保持零下 196 摄氏度。里面封存着 800 多位女性的卵母细胞储备库:卵巢组织。

其中将近 300 个来自儿童。年纪最小的,只有 6 个月大。今年 4 月 28 日,这名半岁女婴的卵巢组织被送到这里,打破了亚洲最小冻存年龄纪录。对于身患罕见病、即将接受放化疗的她来说,这是保护卵巢功能的唯一选择,也是今后能自然受孕的唯一方法。

实施这次冻存的是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阮祥燕教授团队。阮祥燕是北京妇产医院妇科内分泌科创科主任、首席专家,也是中国首个卵巢组织冻存库的创建者。从 2010 年、在德国学习这项技术到现在,阮祥燕一直致力于卵巢组织冻存在国内的创新性研究、应用和推广。

▲北京妇产医院妇科内分泌科创科主任、首席专家阮祥燕,也是中国首个卵巢组织冻存库的创建者。 受访者供图

她见过太多因为治疗疾病损伤了卵巢功能、还没到青春期就卵巢功能衰竭的女孩。她们饱受慢性病折磨,激素药物虽然能缓解一些症状,但至于生育功能的恢复,全世界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 她们本该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但还没来得及开,就谢了。"

在阮祥燕看来,提前将健康的卵巢组织冻存,保住的不只是这些女孩今后成为母亲的可能,更是她们的生命健康,甚至是活着的尊严。

以下是阮祥燕的讲述:

给 6 个月大的女儿冻存卵巢

一般来我门诊的都是女性,4 月 21 日这天,来了一名 20 多岁的男性。

他的女儿湫湫(化名)刚出生 6 个月,被查出患有极早发炎性肠病,是一种罕见病。比较幸运的是,可以接受造血干细胞移植,有救了。

但医生告诉家长,移植前的预处理对卵巢功能损伤很大,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以后几乎不可能生孩子了。医院让他来找我咨询,提出或许可以冻存卵巢组织。

这位年轻的父亲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是蒙的,在他的理解中,或者说在大多数人的理解中,卵巢是一个 " 生育器官 ",很难将它和 6 个月大的女婴联系起来。但其实卵巢也是内分泌器官,关系到女孩未来的发育,卵巢功能丧失会导致骨质疏松、心血管疾病、痴呆等慢性病发病风险明显升高,还会导致预期寿命缩短。

从给孩子 " 救命 ",到让孩子 " 以后活得好 ",这位父亲和他爱人商量后,很快作出了决定:做。

7 天后,我们给这个孩子冻存了 9 片卵巢组织。卵巢组织取材手术是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保定医院做的,手术前,我们的冻存团队、组织转运团队和北京儿童医院保定医院的干细胞移植科以及外科手术团队开了好几次线上会议,事先把转运箱、转运液等送到手术室等待,组织一取下来,立即放在转移液瓶里封好。转运过程中,要时刻监测温度是不是在 4 到 8 摄氏度范围内,一到冻存库,我们就进行切片处理,进行冻存。经过检测,这 9 片卵巢组织活性良好。

▲阮祥燕团队在处理卵巢组织切片。 受访者供图

手术何时进行、转运团队何时出发、几点到达冻存库,这些时间都是提前计算好的,每个环节都万无一失,才能保证卵巢组织的活性,以便日后它们被移植到患者体内后能正常工作。

这次,湫湫引发了不少关注,因为她是目前全亚洲最年轻的卵巢组织冻存者。外界有疑问:这么小的孩子,卵巢发育好了吗?冻存的组织日后会有用吗?实际上,对于卵巢组织冻存来说,年龄可以说是越小越好,女性卵巢里的原始卵泡池在胎儿时期就形成,出生时数量就开始减少,约为 200 万个,到青春期进一步下降为 30 万至 40 万个。所以,虽然女婴卵巢体积小,但卵泡密度更高。

而且,卵巢组织取材是腹腔镜手术,哪怕孩子只有六个月大,对于有经验的外科医生来讲不是难事。

实际上,自中国首个卵巢组织冻存库创建以来,冻存的 800 多例卵巢组织中有近 40% 都来自儿童,其中青春期前的孩子占大多数,她们的情况和湫湫类似,或是患了肉骨瘤、肾母细胞瘤、白血病这样需要放化疗的恶性疾病,或是需要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来治疗罕见病。不论哪种情况,对原发病的治疗会提高她们的存活率,但同时也会严重损伤她们的卵母细胞,导致卵巢功能早衰。

所以,在治疗前将健康的卵巢组织冻存,等原发疾病治疗好,把冻存的组织 " 重启 "、移植回体内,就可以保护卵巢功能。理论上讲,只要技术成熟、稳定,卵巢组织冷冻保存时间可达 100 年甚至上千年。

我们目前已经为 40 多名女性完成了移植,其中也有儿童。移植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而且没有原发疾病复发。如何算成功呢?移植之后,患者症状改善、月经来潮、激素水平有了变化,超声也能看到有卵泡发育了,就知道卵巢恢复工作了。

▲阮祥燕团队。 受访者供图

无力,无计

但临床上,绝大多数患者没有湫湫这么幸运,不论年纪大小,90% 来咨询生育力保护的患者坐到我面前的时候,卵巢功能已经衰退了。

对我来说,最难的,就是去面对那些儿童患者。

我接诊过一个 13 岁的女孩,她是被妈妈用轮椅推进来的,垂头丧气、面色憔悴、脱发严重。她妈妈讲,孩子 11 岁时得了白血病,骨髓移植完后再没来过月经。一检查,孩子已经绝经。面对比自己还 " 衰老 " 的女儿,妈妈是很崩溃的。

她爸爸问我," 孩子(经过治疗)还能来月经吗?以后还能生孩子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生过重病的孩子经历过太多苦痛,心理上也承受了不少打击,比一般孩子早熟,我不想告诉她真相。

但现实情况就是 " 无力回天 "。

这还不是孤例。还有一个孩子,8 岁的时候做了骨髓移植,13 岁的时候没有第二性征发育,同样是父母推着轮椅来看门诊,我按照更年期的各项检查一测,发现她的骨质疏松程度比自然绝经的 80 岁老人严重。

外用激素药物治疗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她们的症状,但今后自然生育的机会几乎没有了。

我问过家长,放化疗前没人告诉你们会对孩子未来生活有什么影响吗?只有少数家长说,医生曾提到过孩子未来无法生育。但在保命的需求面前,家长们觉得 " 无法生育 " 算不上大事。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保护卵巢功能和生育力。

我听了特别痛心。

从事妇科内分泌临床工作 30 多年了,我见过太多太多因为卵巢功能衰退陷入绝望的女性,而且这一情况在逐年低龄化,许多女性在育龄期前就没了生育能力,这让她们觉得生活没有质量,没有尊严,这是激素药物无法弥补的。

其实,办法很早就有。20 年前,欧洲就有了卵巢组织冻存与移植技术,业界也知道了这种保护卵巢功能的可能性,但是这似乎离我太远了。

▲显微镜下的卵巢组织切片。 受访者供图

2010 年,我被公派到德国学习,做激素与乳腺癌风险研究。一次实验间隙,我观摩了一场小手术,患者是一名患乳腺癌的 18 岁女孩,医生通过腹腔镜把她两侧卵巢各切下一部分,我以为手术到此结束,没想到紧接着,卵巢被放在组织转移保护液里,送到开车需要 4 小时的波恩市,在那里的卵巢组织冻存库进行冻存。医生说,等她乳腺癌治愈后,再将卵巢组织移回体内,恢复卵巢正常功能,依旧可以自然受孕。

我当时太激动了,没想到这件事就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在眼前,我决定抓住这些人和他们的经验,我得学,得把这个技术带回国。

但这段距离,不是从德国到中国这么简单。尽管当时很亢奋,回国后我就有点犹豫了——没有地方建实验室,没有资金购买设备、培训人才,除了门诊日益增加的患者,我两手空空。

我没少打退堂鼓,但是白天在门诊,当我面对那么多患者却无计可施的时候,我就又动摇了:接着干吧。

重启的希望

2012 年,我带着团队 20 多个人在北京妇产医院创建了中国首个卵巢组织冻存库,2015 年开始进行卵巢组织冻存的临床研究。

▲阮祥燕团队。 受访者供图

第一位冻存卵巢组织的,是一位卵巢癌患者,她即将进行卵巢切除手术,我们和家属说,卵巢切掉后可不可以取一部分给我们。其实这对患者来说没有意义,但对我们的冻存技术是否成熟是一个检验。

很高兴的是,第一次进行冻存,我们就成功了,直到现在,这例冻存的组织活性还保持良好。

到了第二年,我认识了刘捷清(化名),后来,她成了我国第一个冻存卵巢组织移植后成功自然受孕的女性。

2016 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刘捷清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她当时 29 岁,还没有结婚,被确诊了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唯一根治方法就是造血干细胞移植,但这不可避免地会引起卵巢早衰,是她不能接受的。

刘捷清告诉我,自己和男朋友感情很好,希望今后能有孩子。即便当时中国还没有移植卵巢组织后自然怀孕的人,但刘捷清打算一试。我们当时给的方案是,将她两侧卵巢各切一半进行冻存,剩余的留在体内,万一今后还可以起作用呢?

2018 年,经过治疗,刘捷清原发疾病已经治愈,但卵巢功能衰竭,刚刚 30 岁出头,她的脸上就出现了老年斑,月经消失,衰老迹象明显。显然,留在体内的卵巢没有功能了。

她决定将冻存的卵巢组织 " 启用 "。移植很成功,3 个月后,刘捷清来了月经。

2020 年 12 月 31 日,刘捷清来门诊找我,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怀孕了。自那以后,刘捷清每次产检都会向我同步一下情况,我像是等待自己孩子降临一样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2021 年 8 月 31 日,我陪着她做了剖宫产手术。在产房听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时,我觉得这是全世界最美的哭声。

我把她的女儿悠悠(化名)抱在怀里,也忍不住哭了,这个小家伙是卵巢组织冻存技术在中国开花后结出的果,10 多年前我在德国学习并决定把它带回国的终极目标实现了。当时,我脑海里像是放电影一样,回忆起许多患者,我心想,她们要是也能受益于此该多好。

▲悠悠送的画被阮祥燕挂在诊室里。 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身体里的 " 小太阳 "

" 卵巢移植成功后,身体里像被种下一个‘小太阳’。" 一名患者复诊时曾经这么和我描述她的体会。

卵巢是个神奇的器官,一定程度上掌控了女性的身体,也影响着女性的喜怒哀乐。所以说,对卵巢功能的保护,实际上就是对女性的保护。

尽管现在许多女性,尤其是职场女性选择不生育孩子,这没问题,当母亲不是人生的必然选项,但这和一个女性的生育力被剥夺是两码事。有患者对我讲,起初知道治疗癌症会对生育有影响的时候,没觉得有太大危机,因为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要孩子。但当这个功能丧失以后,心里还是非常失落甚至绝望的。

生育不是女性的义务,但它是女性的权利。如今,生育率的下降并非单纯来自 " 不想生 ",从临床上看,越来越多的疾病导致人 " 不能生 ",也是一大因素。

对育龄期的成年女性来讲,卵巢功能丧失前还可以选择冻卵,但对于尚未发育的儿童来说,卵巢组织冻存是她们保存生育力的唯一选择。

▲阮祥燕抱着卵巢组织移植患者自然怀孕后诞下的婴儿。 受访者供图

所以,作为全国人大代表,我连续三年提出建议,多部门联合规范生育力保护的医疗告知,这其中就包括医生在治疗前告知由此带来的生育力与卵巢功能丧失风险。

医生是清楚医疗风险的,为什么不能把风险告知得再专业一些呢?根据我对全国近 2000 名医务工作者和患者的调查,大部分人都认为,如果因为告知缺失或者告知不完整,导致一个孩子、一个家庭的未来断送了,医生应该被追究责任,甚至法律责任。

像湫湫就诊的北京儿童医院,目前我们就达成了很好的共识,一旦涉及损伤女童卵巢功能的问题,医生会提前告知患儿家长。所以,像湫湫爸爸那样来咨询的家长逐渐在增多。有的家庭面对每年几千到一万多元(冻存组织片数不同,价格也不同)的冻存费用会有点为难,但他们一旦知道孩子未来会面临什么,几乎都不再犹豫。

告知之外,在我们的指导下,目前全国 40 家医院都能开展卵巢组织取材手术,然后转运到北京妇产医院卵巢组织冻存库,不只是在北京,这些医院还分布在西安、杭州、大连、海南、湖南、无锡、石家庄、保定、天津等城市,最远的在海南博鳌,取下来的卵巢组织由转运团队送回我们医院冻存,这样能让更多地区的女性受益。

就在前几天,河北一家医院为一名女童进行了卵巢组织取材手术。手术医生说,第一次做这样的手术,当卵巢被取出的时候,有一种 "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 的感觉。

我能感同身受,因为传递到我们手里、被冻存的卵巢组织,是这个孩子即将被封存起来的希望。我们要护好它,待它有朝一日 " 重启 "。

值班编辑 康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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